2007年11月1日下午2：30-4：30，法国巴黎大学和里昂第二大学人类学教授、欧洲跨文化研究院院长李比雄（Alain Le Pichon）先生做客民族学人类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作了题为“新游戏、新规则——人类学的危机时代”的讲座。

李比雄教授的演讲围绕着互惠人类学展开，探讨什么是互惠人类学、什么是互惠知识等问题。讲座的内容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简述了互惠人类学、互惠知识的理论观点，第二部分从互惠知识的角度出发讨论神话的性质与功能，第三部分是以他的民族志为个案来说明神话对理解互惠人类学的意义。

李比雄教授首先介绍了他一直以来所致力的互惠人类学研究。他强调说互惠人类学的重点在于发展一种形而上学的方法论——这种方法论要建立在互相理解的基础上，否则就是没有意义的——并以此来进行建设性的跨文化研究，获得一种跨文化的互惠知识。李比雄教授认为，这是一种抱负远大的新方法，要重新塑造人文科学尤其是人类学中的方法论、认识论的概念和原理。其所要针对的问题是人文科学尤其是人类学的西方中心主义取向。从互惠人类学的眼光出发来看世界的不同文化，李比雄教授将世界文化中不同语言、不同概念比作是一件乐器中不同的弦，它们看起来似乎是互相冲突的，但懂行的人却可以让它们发出和谐的声音，因而正确的做法就是在适当的时候让它发出适当的声音。这也就是一种和而不同的境界。跨文化的互惠知识追求的也是这个目的。互惠知识是基于双方或多方相互观察与交流基础上获得的，所以互惠的知识包括双方或多方彼此都能看到的部分，也包括一方看不到但对方能看到的部分，它是一个视域融合的结果。不同的文化在观察别的文化时都会不可避免地发生扭曲。但通过将多种不同文化的相互观察放到一块来交流，可以修正这种扭曲。不过要有合适的距离，才能起到修正的作用，也就是列维－斯特劳斯所说的“遥远的目光”——当然这种距离也是相互的。因此，李比雄教授提出，互惠的人类学是应该建立在“关系的关系”基础上的。

接着李比雄教授分析了神话与互惠知识之间的关系。他认为跨文化的互惠知识要从一个环境的情境中获得。这个环境的情境就是由个体跟个体之间、文化跟文化之间互相勾连所造就的场景。而此场景塑造了个体或文化的身份。我们看待这个场景不仅要从水平的角度来看，也要从垂直的角度来看，也就是说要有历史的维度。这就涉及到了过去跟祖先的问题。由此而引出了神话。李比雄教授将神话定义成祖先告诉我们的事情，也就是说神话是祖先的声音。从这个角度来说，神话也是关于过去的历史的说法，但是它是错误的历史。我们之所以认为它是假的，是错误的历史，那是因为我们有历史的观念。但是这个我们有正确的历史的观念并不能取消神话这个非常重要的现实。即使在现代社会，神话仍然对我们有强有力的影响。那么为什么神话这种错误的历史具有如此大的重要性呢？李比雄教授认为，那是因为它们是祖先的声音。我们可以把神话跟宇宙中的黑洞现象相类比：黑洞在宇宙中，但是你看不到它，它总是在吸各种各样的物质，连光线也吸进去，我们可以在黑洞旁边看到一些现象，但是黑洞本身我们是观察不了的。而我们的祖先的死亡也可以说是一个黑洞，因为祖先死了，但是我们看不到。神话就是人类对这个黑洞的反应。也就是说人们要对祖先的死亡作出反应，其结果就是神话，这就像黑洞对于宇宙的意义一样。概而言之，我们之所以保持并相信那些错误的历史，是因为我们要对祖先的死亡作出反应。在此，李比雄教授也对列维－斯特劳斯的神话学研究提出了批评。他认为列维－斯特劳斯实际上是在建构一种普遍的神话，即用结构主义的方法来建构神话的普遍结构。这其实是一种神话的逻各斯主义，它所建构出来的作品还是西方式的东西，是西方思维方式的表现。而在互惠的人类学或互惠的知识中，或许不应只有一个神话学，而是应该有不同的神话学的可能。

最后，李比雄教授以他对塞内加尔南部的一个游牧部落的牛群进食仪式的研究为例来说明神话对于互惠人类学的意义。在他的观察中，牛群进食仪式分为公开的和秘密的两个部分。它们所体现的是一种交换的原则。比较有意思的是仪式的秘密部分，它跟部落的起源神话有关系。此部分的核心内容是关于献祭的，在举行这个仪式时，每隔七年就要将部落共同体的一个男孩（要求是头胎儿子）献给一个叫公牛天才的神。因为在他们的起源神话中，是这个公牛天才为这个部落提供了牛，因此作为交换，这个部落要在举行牛群进食仪式时酋长就要向公牛天才神献祭一个头胎儿子。不过部落酋长可以以没有儿子或者已经给过儿子了为借口来拒绝继续献祭男孩。这个时候，酋长可以拿一部分牛来代替男孩而向公牛天才献祭。也就是说，献祭既可以献人又可以献牛。献牛的话那就相当于以牛交换牛了。因此从这个神话中可以看到，以同一种东西换同一种东西是可能的。因而李比雄教授认为，在西方，互惠的概念逐渐失去了，因此要回到古希腊的伦理学中去寻找互惠思想的根据，比如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就说过，任何知识的基本原理是互惠，而互惠是经济的最首要的原理。

讲座的最后，王铭铭教授作了精彩的评述。他认为李比雄教授为探索文化与文化之间在知识上互惠的人类学道路做出了深刻洞见，此外，他对李比雄教授在演讲中所提出的两个问题——中国的神话有什么特点，中国有没有自己的神话学——作了回应。王铭铭教授提到中国的神话学是从西方移植过来的，是在西方圣经的创世纪神话刺激下才去寻找伏羲、女娲这些东西来建构起中国的神话体系的，因而在这个意义上，中国似乎没有神话。最后，王教授认为李比雄先生的研究为我们今天的人类学事业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研究路向：我们人类学所做的事情不过就是在不同文化之间——不管是在中国与外国之间，还是在汉族与少数民族之间，还是在知识分子与农民之间——做跨越；因此李比雄教授的洞见对我们有非常大的启发意义。